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百年孤独

佛学院和大学

高原的秋天没有麦浪,没有苹果烂熟的香甜味道。只有干枯的草苔和晒熟的耗牛粪。午歇到了,佛堂里的喇嘛在沉闷的哼着,燃烧的酥油灯弥漫出香而闷的气味像是一头埋进耗牛毛里。掂着暖瓶掀开棉帘,几个刚来佛学院的红袍小子就冲出去打茶。小孩大概都坐不住,想起来小时候自己的弟弟丹增也是这样。丹朗今年22了,8年的时间他已经能用梵文领诵量释论了。最聪明的孩子要送到佛学院,这是藏民里不成文字的规矩。

可主要原因还是家里钱不够,自己去佛学院,寺庙里会给家里些补贴,但终究还是不够。

“丹增不是在甘孜上学嘛,是那个康定中学。今年高考嘞。等七月考完哩,来往你那住几天。哎,是七月不?”电话那边传开阿妈问旁人的声音“藏历五月多吧,前几天不刚过白度母节#(1)吗?”不知是谁随口答了,大概是一起熬酥油的,过些日子是吉祥日,阿妈就来寺里拜宗喀巴的像,再送些灯油来。接着是些家长里短,思念大概只有化为通话时间时才有质感。

和丹朗不一样,弟弟丹增去了甘孜最好的高中,一想到弟弟要去上大学,见那些手机里才能看到的麦浪,大海,穿入云层中的钢筋水泥铸成的塔……丹朗只见过白塔,再高些的是僧人们一年用牛奶和石灰染白的布达拉宫,最高的是布满雪的贡嘎雪山。

也是见过海的,是雪山脚下的海子。美丽神圣的纳木措,可还有更远的更广阔的海,年轻的丹朗还有太多风光没有见识过却在寺庙与悟道中得到真理了。但寺庙中终究是他留恋的,风吹经幡的声,空中的鹰鸣,寺庙旁的干枯的草苔和顽强生长的草药。于是犹豫中不忍离去。

可学费怎么办呢,听说车票也是很贵的。要阿妈熬多少灯油才能换来呢?

自己是当哥哥的,于是丹朗午歇的时候只喝一碗甜茶,剩下的时间去寺庙旁挖草药和草苔,拾些耗牛粪,再交给每周去市集的师兄,卖些微薄的钱。

“阿吾!#(2)我要去北京上大学了!”电话里能听出丹增的喜悦。

  “本来是不打算上学的,帮阿妈放牛赚钱些,但是我们学校帮我申请了助学贷款,阿吾!没想到真的申请上了。”

  “嗯,你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。”

  丹朗攥着藏在木盒里的几张一块十块的人民币。想起来了前几年来州里的几个年纪大些却脊背坚挺的汉人,只依稀听到些“扶贫,教育,助学”之类的词语,就被堂里的念经声隐去了。

  当年自己还是倒酥油茶的小红袍,听师父的命给他们上了两轮茶便逃到堂外晒太阳了。记得上茶时偶尔对视,是眉眼慈祥的模样。因果轮回罢了。

  丹增只小住了几天,便要启程了,说是要在北京多玩几天,已经和学长联系好了。聊起远处未曾谋面的风景,丹增却无比激动,眼神让丹朗想起小时第一次抱他去村广场看电影。如果没有这笔助学款,大概是没有这样的选择的。远处的深蓝色玻璃铸成的城市,阳光下熠熠生辉,霓虹灯围绕的立交桥,轰鸣的引擎声还有安静矗立于未名湖畔的图书馆。还有更多更多。还有多少是眼神激动的少年不知道的,没见过的,都令他神往,他自以为一无所有,要迫不及待的开拓天地,其实他已经拥有许多,父母与哥哥的爱,社会的支持和那笔助学款,此时无知是他最大的智慧。

    丹朗相较要平静些,弟弟已经上学,家里闲适了许多,阿妈终于歇下来了。而当初为弟弟上大学攒下的钱以家庭的名义捐给寺庙,正巧喇嘛们在计划给一座年久失修的小塔刷金顶。微薄的供奉换来了师父开过光的水草石手串。深蓝色和绿色相应,男孩戴着也不俗气。不久前他被选中随师父一起去斯里兰卡请佛舍利,他一个月后便要登上飞机,去遥远的陌生国度,将知晓除酥油茶外还有红茶,将理解即使语言不同,信仰的力量仍能让人交流。

 不是助学款解救他们的家的,是他们自身。推动这后来所有的所有只是需要一个小小的帮助,而这小小的帮助,是社会齿轮下平常的一环,只是照常批下的一笔助学金,只是冗长大会上用某几分钟时间来通过的倡议。

  但每个人的成功,难道不都是在安稳平和的社会背景下的吗?良好的社会风气无形的像空气,富人得益于他,穷人也是。这空气不因处于高原而稀薄,不因临近大海而融水消失。他无处不在的滋润着这片土地上每一个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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